文:林立恆(亞洲公共文化協會 兼職研究員);圖片來源:「人生百味」粉絲專頁
對一般人來說,貧窮屬於經濟議題,與就業、社會福利有關,但貧窮更真實的一面,是一種沒有過去、沒有歷史、受忽視、沒辦法為自己發聲、不受尊重的生命狀態。
「人生百味」是個從事貧窮議題倡議的非營利組織,成立於三一八學運之後,推動了幾項幫助在街頭討生活的弱勢族群,有「石頭湯計畫」,蒐集剩餘食材重新烹煮之後,分送給臺北車站的無家者;「街賣計畫」是與街賣者合作,設計商品提供街賣者販售;「把回收拿給阿公阿嬤是透過共同建置地圖,記錄不同地點收集回收物的年長者,提供大眾查看,並提供回收物給他們。
2017年開始,人生百味與幾個NGO共同成立了「向貧窮者學習行動聯盟」,每年例行舉辦「貧窮人的臺北」系列倡議活動,要讓大眾看見貧窮的存在。
人生百味的負責人巫彥德要與我們分享他如何開始接觸街頭議題,又為什麼要為貧窮者找回他們的主體性?
街頭是沒有選擇的選擇
阿德踏入街頭,是在2014年的三一八學運,當時有人認為街頭運動破壞社會秩序,質疑上街頭的人為什麼不循體制內管道進行溝通,阿德也抱持著這樣的疑惑,加入立法院外的靜坐現場並擔任志工。
到了現場,阿德首先感受到的是人群中高漲的情緒,並漸漸了解到街頭是沒有選擇的選擇。
當時他負責管理民眾送來的食物,將壞掉無法食用的東西丟掉。學運現場有許多不同的人,阿德看到街友也來領便當,可是更上頭的人認為不應該把民眾捐贈給學運的物資發送給街友,因此阿德無法把食物發給他們。入夜過後,有人送來一大袋包子,在靜坐的人群中傳了一圈,沒有人拿,阿德心想這袋包子終究會壞掉臭酸而被丟掉,還不如趕緊拿去給需要的人,所以想要分送給街友,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街友會在何處,便拿出手機查了關鍵字「臺北」、「街友」,跳出萬華龍山寺、艋舺公園。
阿德就提著一帶包子去到公園,看到很多街友睡在公園裡,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,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發送,擔心包子不夠造成爭執,幸好有個大哥看出阿德想要發送食物的心意,過來接過包子,要大家來拿。出乎意料的是發送過程非常順利,街友們排隊領取,包子發完了,人群也就自然地散去。阿德這時發現幫忙發包子的大哥自己手上留了三個,以為是大哥要留給他自己的,結果是要拿給公園後面三個坐輪椅的老人家。
對阿德來說,這是神奇的一夜,顛覆了他原先對於街友的認識,社會上其實存在著這一群人,生活在這個角落,但大部分的人對他們卻一無所知。
如何讓人相信我是身障者?
三一八學運退場之後,阿德與夥伴們組成人生百味,開啟了一連串計畫,幫助在街頭討生活的人,隔年正式成立公司。在與他們接觸的過程中,阿德也發現自己其實存在著一些刻板印象。
2015年人生百味開啟「街賣計畫」,要設計商品提供給街賣者銷售,因此阿德必須去拜訪街賣者團體。一般人或許有一種印象,以為街賣者受到集團的控制,背後有個首腦,甚至是詐騙集團。阿德心中難免也有這樣的疑惑,所以在跟街賣者接觸的時候,經常冒出這種印象。
在與街賣阿姨、大哥混熟之後,漸漸地他們也吐露出自己在街頭討生活的難處,確實他們時常被認為是詐騙集團,例如某個街賣者站在路口兜售生活小用品,就被民眾檢舉,警察也來取締了幾次,後來經驗老道的街賣阿姨建議他去弄一台輪椅,坐在輪椅上比較不會被刁難。
街賣者知道自己要符合社會上對於弱勢群體的想像,例如阿德聽聞有位街賣者是雙手不便,但是可以行走,但為了營造身障者的形象,他必須坐輪椅,要是站起來去上廁所,被人看到,就會被認為是詐騙集團。
在這次經驗中,阿德體會到,貧困的一個面向是遭受污名化,且無力為自己辯解,被迫以近似欺騙的手段才能生存下去,貧窮是沒有選擇。
貧窮是無力為自己辯解
人生百味成立至今推動了許多幫助街頭弱勢群體的計畫,也發覺必須以不同的方式去認識他們,因為關心街頭議題的工作者可能自身也帶有歧視與偏見,但卻沒有自覺,其中一點是要正視街頭弱勢者的需求與主體性。
阿德分享了一個例子,有個在臺北車站一帶生活的街友大姐,她的東西被偷了,因此去找警察想要報案,但是警察並不搭理她,回應她說或許是弄丟了,再找找就有了。街友大姐跟警察越講越氣,如果是一般民眾報案,會有三聯單,但她卻不受重視。這一幕看在一般人眼裡,或許看到的是街友大姐的急躁、粗暴,可是沒有看見她的匱乏。
阿德認為貧窮在這個社會不會表現成匱乏,而是顯現成一種壞人的樣子,如果沒有注意到她被矮化的一面,就無法看到她的匱乏。貧窮者是被污名化的存在,他們面對的是失序、匱乏。因此他們不只是需要救助,更需要得到深入地理解,才能知道他們其實不是壞人。
「貧窮人的臺北」系列活動的其中一個目的,就是在這樣的反省下,期盼貧困者能夠說出自己的故事。
2021年的主題是關於疫情之下的貧窮。貧困者缺乏主體性、歷史,阿德說回顧2003年的SARS疫情,我們完全不知道當時的貧窮者如何度過,也沒有人關注街友、老人如何在疫情期間生存下來,一如2020年爆發的COVID-19疫情,街友被貼上了防疫破口的標籤,都是被遺忘與被排除的對象。
阿德認為不只是貧窮者遭受遺忘,若是對比到更大的層次,也會看到這樣的狀況。例如臺灣的國民教育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有中國史,而沒有臺灣史,因此不自覺地將臺灣定位在大國的邊緣,造成我們不知道如何建立自身的主體性,連帶的失去為自己發聲的力量,不敢提出自己的訴求。
必須看見貧困者的匱乏
良好的民主制度,是讓共同生活的人都能夠參與公共事務的討論,然而有些群體受到矮化,處於無力為自己發聲、無力提出訴求的困境,這是貧困的一種面向,但因為匱乏且無力溝通,結果往往表現成粗暴、急躁的樣子,他們被體制排除,卻又有很大的機會再受到體制的懲罰。
阿德說許多看似壞人的人,其實更需要救助,因為沒有人看見他們身上的匱乏。
本集島讀帶領人:立恆
本集島讀人物:人生百味 負責人 巫彥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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